潋痕

双性转，偶像女团paro，女团是48G那种。

魏婴小跑到后台时，江澄已经换了衣服，正由化妆师补妆。这种时候的江澄总是显得很乖，微仰着头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带着一种听凭摆布的信任。良好的家教让她无论何时都坐得端正，蓬蓬的纱质裙摆簇拥着她，像浪花托举着小美人鱼。

魏婴一边用手扇风，一边接过水来，用吸管一口口地啜饮，以免弄花唇妆：“我离上台还有多久？”

后台兵荒马乱，要上台的成员、刚下来的成员，布景的、摄影的、补妆的、换衣服的，工作人员焦头烂额，统筹的经纪人在看监视器，一时间竟没人答得出来。倒是江澄刚补完眼线，闭了闭眼说：“现在刚开始第二部分，你还有三首歌的时间。我和你的《云梦泽》。”

魏婴吁了口气，终于想起来擦一擦满额的汗。她最近接了一部戏，算戏份是女三，但人设亮眼故事讨喜，跟主要角色没有狗血纠葛，对于偶像来说是相当安全的选项；除此之外，剧本档期阵容都是优中之优，导演早就放话是冲着年末大奖去的，只要把握住机会，凭这个角色拿个新人奖、国民度再上一个台阶完全不是问题。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，偏偏撞上了春季演唱会，她这段时间排练拍戏两头跑，刚背台词到走火入魔又被拖去唱唱跳跳“好喜欢你”，中间还穿插着各种通告，一周加起来的睡眠时间不足二十小时，整个人几乎精神分裂。

此刻，因为没背熟歌单，她甚至只能对着眼前的一堆衣服发呆，不知道先穿哪一套。舞台上的每一秒都宝贵，换衣服的时间越短越好，衣装部索性搞了一键换装，三四层穿上去，灯光暗下的一瞬间双手一扯就是全新的造型。

她用几乎变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思考着：《云梦泽》是第一首，最外面穿这套银紫色的；第二首是合唱的《薄荷夏日》，衣服是一身马卡龙色的短裙；然后……然后是？

江澄就在这时带着圣光来了，帮她抱了一半的衣服，还不忘拿起那些她永远不知道别在头上、肩上还是鞋子上的装饰物。啊，天使，魏婴在心里感叹。

去往更衣间的路也就那么几十步，却好像有上百个人朝她打了招呼，简单的问候也就算了，居然还有人问拍摄进度以及同组的那位顶流是不是真的很帅。魏婴口干舌燥，脸几乎要笑僵，一进门就靠到墙上，发出哀鸣：“好累啊……”

她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，因为知道江澄在。江澄总是可靠的。

果然江澄叹了口气，开始一套一套地把衣服分开，动作轻而快地给她换上。那些乱七八糟的布料、假花、绒球，刺得魏婴眼睛疼的亮片和水钻，在她手下像被魔法擦洗过，井井有条，闪闪发光。

江澄真温柔啊……和大家印象里的根本不一样。魏婴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。

人数众多的团，她和江澄是最顶点的两个。但和谐共处的双王总是不如相爱相杀来得吸引眼球，没有冲突就制造冲突，不曾对立也要假装对立。于是，mv里她和江澄总是在推推搡搡，主c的曲数几乎持平但永远不可能并排双c，她的人设是热情元气小太阳，江澄就必须是高冷傲娇大小姐。亲近一点被说营业，互不理睬又是不和。所有综艺，所有采访，闪光灯和录音笔催逼般地想从她们这里得到“关系不好”的蛛丝马迹。

如果只是这样，本来还不足以让魏婴动摇。她和江澄是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，革命情谊还没那么脆弱。如果天平可以颤颤巍巍地保持平衡，她们也可以倔强到底地牵手走独木桥。

然而她最害怕的事好像正在发生。

黄金档的女三号也好，时尚杂志的特辑也罢，都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东西。因为难得，所以不能人人都有。对魏婴的资源倾斜是运营经过慎重考虑后的决定，她本人也知道；随着这一举措的推进，所有人都在意识到这一事实。天平的一端下沉，另一端就会上翘，与魏婴的蒸蒸日上相对地，关于江澄的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，从长相到实力到人设，围绕她们的对比进入白热化。

为什么缺席了开场的魏婴，第一首歌就是和江澄对唱呢？

粉丝群体的冲突已经从线上蔓延到线下，非营业不可了，即使谁也不知道营业是会给这场火泼一盆冷水，还是加一把干柴。上个月的握手会，有几个饭被请出了场地——在那之前，魏婴已经听到了他们争执的声音。她相信江澄也听到了。对骂时提到的字眼并不令人陌生，她们都偷偷上网看评论，但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直面。

那时候魏婴已经忙于外务一段时间，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却有了时差。深夜魏婴下戏回来，极度疲惫，却无法忽略进门那一瞬江澄盖灭的手机微光。

傲慢，面瘫，态度恶劣，花瓶……这些标签贴上去就撕不掉，而她能向江澄解释什么呢，作为间接受益者？

如果你和一个人处于竞争关系，如果你恰恰又很喜欢这个人，那么你最怕的大概就是分出胜负。

魏婴当然很想胜者为王。但她不想江澄作为败者退场。

更衣间短暂的沉默很快被打破，魏婴貌似无意地开口，其实内心在颤抖：“那个，江澄，你记得《云梦泽》的歌词吧？”话刚出口就恨不得敲自己的脑袋，不记词怎么唱，真是蠢得过分。

江澄没抬头，也没取笑她，语气淡淡的：“记得。歌词写得挺好的。”

任何一秒的停顿都会造成尴尬，魏婴急忙接话：“对啊，我们上次唱好像是……四年前？”她默数着过去的年月，突然被这样的时间跨度冲击到。

紫色莲花肩饰被江澄的手指一点点捻开花瓣，理好形状，这一过程进行得慢条斯理，使得魏婴错觉过去了焦灼的几个世纪。当最后一瓣莲在魏婴肩上开成楚楚可怜的姿态，江澄终于抬起头来，用她一贯的认真表情，轻巧地把话堵回去：“魏婴，你不用这样。快上台了，回去吧。”

魏婴说不出话，整个人都被莫名的憋屈支配，她想问江澄这样是怎样？十几年的关系要因为外人疏远吗？但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东西，从前好不代表将来也要好，何况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太大了。

可是不甘心啊。不甘心和江澄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变得冷淡疏离。她承认自己想要人气和认可，但梦里描绘的图景是和江澄一起站在顶点，而不是把对方当做垫脚石。

……明明主动要求唱《云梦泽》，是想和江澄拉近一下关系啊。

《云梦泽》是以百合为卖点的情歌，原唱就是她们，结果隔了四年再唱，居然是在如此尴尬的境地。相杀过了头，不得不用相爱中和一下。

刚出道时整个团体都不景气，用饭的话说是糊穿地心，覆巢之下的压力反倒消除了内部竞争，所有人齐心协力，挖空心思推销团体。卖百合当然也是手段之一，江澄和魏婴作为青梅竹马又外形出众，责无旁贷地合唱了这首。可惜时运不济，没什么凡响，她俩没炒起来的cp也就此搁置。歌倒是一直有人唱，但连她们本人都快想不起原唱是自己了。

歌本身是很好的，曲子哀婉迷离，歌词写两个少女泛舟游湖，在船上睡着，醒来天地间只剩星空、烟水和彼此，人世如此宽阔，又如此逼仄。

江澄的嗓音很难形容，魏婴能想到的最直观的描述是“凉”。珠转水溅，字字分明，声声清寒。日常说话时，会因为过于清透而显得有些违和，无论在演唱会的mc，还是搞笑综艺的整蛊时间，都会造成某种冷场的感觉。江澄本人也有种在偶像团体不合时宜的庄重和认真，以至于被黑粉嘲笑“大小姐怎么不去演舞台剧”。但这样的声音与这首歌倒是完美契合，同样唱泛舟采莲，魏婴是娇憨少女，江澄更像湖心清冷的水妖。

她们是如此不同。但魏婴从不觉得这不同是需要掩饰，或者打压一方来成全另一方的。

准备上台的路也还是那么几十步，魏婴无措地跟在江澄身后，剖白的话被沿路的问候切割得零零碎碎，就像她的心情，急欲坦率的同时自己先被冲击得混乱不堪。直到站上升降台，前面的表演已接近尾声，她们相对而立，周围是震耳的音响、热闹的打call声，而眼前是黑暗。

魏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：“江澄你眼睛好亮。”会场能容纳几万人，她却错觉她和江澄被这小小的升降台藏到了另一个宇宙，就像小时候溜去抓萤火虫，躲在树后看大人绕着圈子就是找不到她们一样。温柔的魔法笼罩着她，她莫名地平静下来。

江澄很煞风景：“那是美瞳。”

魏婴噎住，随即发挥出她综艺身经百战的厚脸皮：“那有什么，你就是我的星星。”

黑暗里江澄的呼吸紊乱了一瞬，随即笑出来，可能是几个月来第一次有温度的笑：“我们不都是人造星吗？”

是的，我们都是人造的星星。魏婴在心中默念。哪怕在剧场洒尽汗水，哪怕对工作倾其所有，其实也只是这场棋局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。

所以不要因为这人造的光刺眼而离开我。你知道真实的我，只是你夏天溪流边捡到的那颗小石头。

耳返里传来倒计时，魏婴握紧了自己的1号麦——顺带一提，江澄是2号。升降机关启动，观众屏息以待，荧光棒闪闪烁烁汇成一片海，等待少女从舞台中央出现。

魏婴笑起来，跨进一步。嘴角触到柔软的脸颊。

灯光打在舞台上，粉色和紫色的裙子像挤在一起的两朵荷。全场都不明所以又难掩兴奋地尖叫起来，大屏幕上是一定会被记者的相机捕捉的画面。

魏婴在喧闹里悄悄想，是不是偶像，都喜欢你啊。

END

注：

标题来自同名曲，江口爱実有没有（。）灵感本来是“你像猫一样自由自在，就是喜欢这样的你”，但写跑题了。